第一章(第3/14 页)
这些公寓楼的住户都和我们相似——都是刚结婚的年轻夫妇,男人们在规模渐大的公司里找到了不错的工作。很多公寓都是公司所有,然后以优惠的价格租给员工们。每间公寓都是一样的:榻榻米的地板,西式的浴室和厨房。房子不大,天气暖和一点时又不凉快,不过大家普遍感到心满意足。可是我记得公寓楼里又确实有一种临时过渡的感觉,好像我们都在等着有一天我们会搬到更好的房子里去。
一座小木屋在战争的炮火和政府的推土机中幸存下来。我从窗户就能看见木屋独自伫立在那片空地的尽头,就在河岸边上。是乡下常见的那种木屋子,斜斜的瓦屋顶都快碰到地面了。我不干活时经常站在窗前盯着它看。
从佐知子搬到那里受到的关注看来,我不是唯一一个盯着木屋看的人。有一天大家看到两个男的在那里忙活,大家议论着他们是不是政府的人。后来就听说有个女的带着她的小女儿住进了那里,我自己也看见过她们几次,看见她们小心翼翼地走过臭水坑。
我是在快夏天时——那时我已经怀孕三四个月了——第一次看见那辆破旧的白色美国大车的,车子正跌跌撞撞地穿过空地朝河边开去。那时天已经快黑了,小屋后的最后几缕阳光滑过金属的车身。
后来一天下午,我在电车站听到两个女人在谈论刚搬进河边那间破房子的那个女人。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,那天早上她跟那个女人说话,却受到了明显的冷落。听话的人也觉得新来的人似乎不是很友善——大概是傲慢。她们觉得那个女人至少有三十岁了,因为那个孩子至少十岁了。第一个女人说陌生人是东京腔,肯定不是长崎人。她们说了一会儿她的那个“美国朋友”,然后第一个女人又回头说这个陌生人早上是如何冷落她的。
如今我并不怀疑那时和我住在同一区的女人里有的也受了很多苦,也充满了痛苦、可怕的回忆。但是看着她们每天围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忙得团团转,那时的我很难相信——她们的生活也曾经历了战争的不幸和噩梦。我从来不想显得不友好,可是大概我也从来没有刻意努力显得友好。因为那时我还是想独自一人、不被打扰。
那天我饶有兴趣地听着那两个女人谈论佐知子。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电车站的情景。六月的雨季终于过去,天开始放晴,湿透了的砖头和水泥都开始变干。我们站在一座铁路桥上,山脚下铁路的一侧是鳞次栉比的屋顶,好像一座座房子从山坡上滚下来。越过这些房子,再过去一些,就是我们的公寓楼,像四根水泥柱子立在那里。当时我隐隐地同情佐知子,有时我远远地看着她,感觉她不太合群,而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的那种心情。
那年夏天我们成了朋友,至少有一小段时间她允许我介入她的私事。如今我已经记不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。我只记得一天下午,我在出公寓区的小路上看见她在我前头。我急忙走上前去,而佐知子不缓不慢地迈着步子。那时我们应该已经知道对方的名字,因为我记得我边往前走边叫她。
佐知子转过身站住、等我追上她。“什么事?”她问。
“找到你太好了,”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,“你女儿,我出来时看见她在打架。就在水沟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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